文/房喜坤
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在张俊彪先生的一生中,确有《京城插柳》这件事。这一插,插出了一棵参天大树,插出了一部小说,插出了一段令人难忘的故事,一辈子的思念。
1986年5月6日至8日,解放军出版社召集全军优秀文学作家,在北京总政治部西直门宾馆开了三天创作座谈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前来参加会议的作家全是清一色的军人,唯一的布衣就是作家张俊彪,所以,无论开会学习,还是吃饭住宿,格外引人关注和礼遇。连他本人也颇感意外和偶然。谁料,也就是因这次偶然的机缘,让他无意间,在京城北海公园植下了一棵柳枝,也给他一次次来京种下了牵挂的种子。旧地重游,望树思情,看着昔日的一根木棍,而今已长成参天大树,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与它一路成长的人和事……
(一)
《京城插柳》让他再次融入了一片军绿天地。其实张俊彪原本就是一位有着五年军龄的退伍军人,自1975年夏季,退役回农村后,十多年来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能和这么多的军队作家一起共事,报到后见到军队里的作家都很熟悉,确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只是这整齐划一的着装,让他有点自感不雅。这次荐他入围的第一位友人,就是军队作家马成翼,说来也巧,与他认识前,马成翼还是兰大初入学的一名学子,聆听过俊彪先生在兰大的文学讲座。记得,1984年初春,俊彪考入中国作协第八期作家班,在北京学习。有一天,马成翼身着军装,来见俊彪,一番自我介绍后,自然带出了在兰大听文学报告的往事,彼此倍感亲切,颇有相见太晚之感。马成翼是代表解放军出版社前来向他约稿的。应约后,俊彪写了一本反映陕甘边子午岭回民游击队的小说,书名《再生之地》,马成翼将书名改为《山鬼》,在解放军出版社很快出版了,发行量大,反响也很好。后来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等国,通过大使馆向出版社要走了几十本样书,说明此书已引起了国外的关注。这样,马成翼与他就成了莫逆之交了,这次入围军队作家之营,也就事出有因了。
更为可喜可贺的是,与他同宿一屋的山东军区创作室作家李延国,可谓老相识了。李延国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喊道:“哎呀,老伙计,这回咱又见面了,还住一屋。好,这回咱俩可得好好地聊一聊。这几年,你可没少出书。我在山东,跟李存葆老说,咱军队怎么就留不住人?你看看,甘肃那个张俊彪连个排级干部都不给人家,现在你瞧,人家写了不少东西,还尽写军队的题材,嗨,你说说,这叫个啥嘛!”
说起李延国,才有了插柳的故事。他还是一个了不起的军队作家。那年月,《人民日报》整版发过报告文学的总共两人,一个是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一个是李延国的《中国农民大趋势》,都获得过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李延国性格特别开朗,人又温和,喜欢谈天说地。这一夜,两人从家庭,婚姻,事业,再到文学创作,无话不谈。不觉间聊到夜深人静时,李延国一轱辘翻身坐在床上说:“俊彪,你饿不饿?我这阵子肚子咕咕叫,饿得不行了。干脆,你也别睡了,起来,咱俩去街上找点吃的,吃饱了,接着聊。”也就是在这夜凌晨,他俩边走边聊,在北京一连走过几条大街,终于在一个小巷口的电杆底下,找到一个新彊小伙子摆出的地摊烤羊肉串。李延国一口气吃了38串羊肉,俊彪没食欲只吃了两串。看来他真是饿了,吃得兴哉乐哉!就在他吃肉时,俊彪观察周边街景夜色,看见靠墙根有一根木棍,比大拇指粗,比人高出一尺多,有点像武打用的等身棍,返回时,俊彪弯腰捡起地上的木棍,以备途中防身,顺便带回驻地宾馆,存放在花园的一棵树下 。
离京的当天上午,正好休闲,他将从烤羊肉摊上捡回的那根木棍,拿在手里仔细一端详,原来是一根从柳树上砍下来的柳枝。他突发奇想,便带上木棍坐车来到北海公园,恰逢夜里落下一场透雨,在大树空间的一块草地里,像小时候在农家院子栽杨柳树一样,双手用力插入泥土,再扶正用双脚踩实。心想,也许来年能长成一棵大树。几年后,他顺便来京办事,想起了插下的那根柳枝,便坐车来到北海公园专程寻访,让他分外惊喜的是,“那根柳枝不但成活了,还长得特别壮实,杆比胳膊还粗,冠比远方的亭台盖还大,风吹来,枝条婀娜多姿,鸟雀来去鸣唱,特别惹人喜爱,一个留着老家风箱气板一样头发的小男童,一边拉着树杆转圈儿学走路,一边昂起圆圆的脑袋朝着树头逗鸟雀。湖光水色里荡漾着孩童与柳树的身影,很长,很长,也很远……”
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往往是偶然中有必然,无意之中兼有意。也正是这次机会,没想到他这个脱掉军装十多年的人,又能和这么多穿着军装的人,住在军队的宾馆,吃着军营里的饭,干起了军营的事,写着军方题材的报告文学。也正是在这短短的三天时间里,让他再次融入到军人之列,又恋上绿色的军营,爱上了春色的京城。
(二)
《京城插柳》开启了他撰写《鏖兵西北》崭新的一页。报到后,马成翼向他说明军队为何抽调他一个非军人作家参会的原因,主要是军队内目前还没有十分熟悉西北这一块革命史的人才,由于俊彪对西北革命历史比较熟悉,作为地方上唯一一位特邀作家,来北京和大家一起交流军事文学写作的经验和体会,经研究并请示领导,这件事就拍板了。培训会后,他才明白,这次会议的主要任务,是组织一批军队优秀作家,将中国革命战争中的重大历史事件,诸如三大战役,抗美援朝,西安事变,红军长征,北平和平解放,转战陕北,石家庄战役,江南战役,转战中原,解放大西北等,创作出版一套大型丛书,其实是一次创作动员誓师会。中午宴会上,首长们与作家一一碰杯敬酒,逐人相识,鼓励作家完成各自承担的写作任务。当介绍到张俊彪时,马成翼才说,俊彪同志承担的是解放大西北的创作任务,还说因为西北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胜任的作家了。周克玉将军也为完成这一重任,向他这个唯一的地方作家敬酒鼓劲。于是,京城插柳两年之后,便有了长篇报告文学《鏖兵西北》的横空出世,先后两版印刷十几次,发行数十万册,并荣获中央宣传部“五个一工程”奖和解放军第三届优秀图书奖,可谓独领了数年文学风光。
(三)
《京城插柳》迎来了他一生文学创作的希望和春天。当他第三次进京时,时光已转到1999年,昔日无意插下的一根柳枝,已屹立于北海公园的一隅,仿佛与他素不相识了,他掐指一算将近十五年了。是呀,十五年里它已深深地扎根京都,在管护人员的精心呵护下成为人们举首仰望的一棵参天大树。这次,让俊彪最欣慰的是看到它没有被砍掉,说明北海公园已正式接纳了它这根独苗,唯独没有人记得这棵树是怎么长出来的?而这十五年,他也南来北往,改革的春风让他南下深圳,但仍然坚守着他心爱的文学园地,凝视着自己顺手插下的这棵柳树,他深深地向着他亲手栽植的这棵大柳树,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地说:十五年,您莫负苍天和大地,长成了一颗让京都人喜爱的参天大树,为公园吐绿、输氧、添彩;十五年,我南下深圳,依然坚守文学园地,笔耕不辍,为人类生产精神食粮。这次进京,看望您,也是向您献礼来了……在深圳文联工作的十多年里,俊彪一手抓文联工作,一手抓个人创作,使深圳由“文化沙漠”变为“文化绿洲”。市文联由12年前获省级以上文学奖100多项,跃升到2004年的2000多项,其中获得国家级和国际常设性文艺大奖500多项,几乎囊括了文学和艺术两大门类。张俊彪个人业余创作了《幻化》三部曲(《尘世间》《日环食》《生与死》)和《曼陀罗》等。这次进京,主要是参加由中国文联、中国作协、人民文学出版社联合举办的“张俊彪长篇小说《幻化》三部曲首发式和研讨会”。来自全国100多位老中青三代著名评论家,进行了长达一天的发言讨论,给予点评首肯。半年内《人民日报》《文汇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中国文化报》等国内30多家报刊以及美国《侨报》等国外报刊纷纷发表评论、批评、研究、专访一百余篇。人民文学出版社还选编出版了《长篇小说〈幻化〉评论集》,是人民文学出版社自建社以来首次为作家单人单作出版的小说评论专集。
望京柳之巍巍,感天地之悠悠。惟愿世间一切皆美好。史有左公柳名垂西域,今有张公柳默守京都。而今,还有谁能知道在北京北海公园的一隅,还坚守着一株无名无姓的柳树呢?……读罢张俊彪《京城插柳》一文,你仿佛才顿时恍然大悟了。
2023年4月9日于古豳旬邑
作者简介:
房喜坤,陕西旬邑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在职研究生。陕西省作家协会、散文学会会员,咸阳市作家协会、诗词、诗歌学会会员,旬邑、秦都作协会员。有作品见于,《华文月刊》《陕西文坛》《检察文学》《张俊彪文学评论集》等报刊,及《今日头条》《凤凰传媒网》《华夏传媒网》《新浪新闻》。《网易新闻》《腾讯新闻》《百度APP》等媒体。出版个人诗文集《岁月留痕》《春晖寸草》等。
【张俊彪简介】
张俊彪,1952年生于甘肃省正宁县,祖籍陕西省旬邑,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创会理事,中华全国青联委员,深圳大学特聘教授,一级作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历任甘肃省委宣传部、组织部、办公厅专职秘书、副处长、代处长、处长,甘肃省及兰州市青联常委、副秘书长、副主席,甘肃省青年文协常务副主席,甘肃省文联专职副主席,1992年初调任深圳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广东省文联副主席,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创会主席,深圳市委宣传部巡视员,深圳市政协常委、文教卫体委员会主任、科教卫体委员会主任、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主任等职。主要文学作品有长篇《幻化》三部曲(《尘世间》《日环食》《生与死》)《曼陀罗》《省委第一书记》《鏖兵西北》《血与火》《最后一枪》《山鬼》《没有陨落的太阳》等29部,主编《大中华二十世纪文学史》(五卷)和《大中华二十世纪文学简史》(上、下卷)等大型史典10多卷,共约1000多万字,中华书局出版20卷《张俊彪文集》,作品先后获国家和省级文学奖21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