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俊彪著《追忆过往岁月·从彝海到黄山》
文/陈红星
在年过七旬,继《张俊彪作品评论集》之后,著名作家张俊彪先生又推出了他的《追忆过往岁月》一书(其中包括散文、诗歌、评论三辑),这些散文和诗歌以单篇形式于2022年第1期开始在大型文学刊物《华文月刊》上一一推出,并被多家微信公众号转载,产生了热烈的社会反响。现在由中国国际出版社和《华文月刊》杂志社以“中国当代作家文丛”结集出版,为关注和研究张俊彪先生及其文学艺术成就的广大读者和专家学者提供了珍贵的研究资料,可谓张俊彪先生文学艺术创作与研究中的一桩盛事,可喜可贺!
《追忆过往岁月》中的散文部分以25小节的内容,详尽回顾了作者70年漫长的人生中对其产生重大深远影响的人和事。张俊彪先生以感恩之心深情回忆那些在其从政从文之路上帮助过自己的人和参与过的事,以客观之笔反思之态回忆那些重大事件的来龙去脉及处于当时的人生阶段个人的性格特征,以缜密详实的叙述描写回顾了历史事件本身。这些散文作品具有真实可信的史家品质,虽是回眸一瞬,却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的珍贵文学现场记忆,值得我们反复研读和咀嚼回味。
其中,这些散文中的开篇之作《从彝海到黄山》(又名《走近陈忠实》)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令我回味深思。我以为这篇散文是众多回忆陈忠实先生的纪念文章中的宏篇佳作,其所传递的两位著名作家的性格密码值得我们一再品读。
《从彝海到黄山》回忆了张俊彪先生和陈忠实先生两次见面的真切记忆。两人两次相处时间历时虽短,但给张俊彪先生所留记忆却深。作者惟妙惟肖地刻画了陈忠实先生其时的举止神态和音容笑貌,这些刻画和描写读来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非一般作家可为。它们使读者再一次感受到了一代大师的道德风范和人格魅力。斯人已逝,风范永存!对于这篇纪念文章的写作,张俊彪先生严肃认真,他说“陈忠实先生逝世事发突然,脑子一片慌乱,匆草写文章,恐怕写不好,让人笑话事小,也是对陈忠实先生的不恭敬。”唯有经过岁月的沉淀,许多人众多事才变得充满人生的诗情画意,回忆的意味深长。在陈忠实先生逝世五年后,作者终于写出了这篇真实细腻的厚重之作,它可以看做张俊彪先生是对陈忠实先生的一种庄重诚挚的纪念。
张俊彪先生说:“这篇短文,只写一些生活中的涓滴小趣,用了走近一词,实在是希望延续一种心中的亲切与熟稔。”这其实是年龄上相差十岁的张俊彪先生向陈忠实先生表达的一种诚挚的敬意。虽是“涓滴”,却可以反映一位伟大作家道德和灵魂的光辉与灿烂。“走近”是对以往通过文字的阅读的验证,我想张俊彪先生希望他从文字中和从现实中感知到的陈忠实先生是契合一致的。
生活的苦难与历史的沧桑
当陈忠实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张俊彪先生回忆说:“从陈忠实一进餐厅,我就特别注目他的相貌,尤其他的那张脸,整个就是一幅陕甘的黄土高原图:沟壑纵横,沧桑粗犷,干涸坚挺,厚实憨直。我拜读过《白鹿原》。他这种身躯貌相,必能写出这样可以延世的大作品。”对于陈忠实的那张脸,世人已经多有描画评论美誉。在我看来,其实陈忠实先生的那张脸已经成为了一种具有审美象征意义的表情。愚以为,如果说罗中立的著名油画《父亲》的形象具有生活意义上的象征,那么陈忠实颇具审美意义的外在形象则是文学意义上的象征。他们都成为我们这个伟大而苦难的民族的一种象征符号。
▲2001年9月作者与陈忠实在黄山
谦卑审慎和厚道自警
在第一次和作者相处时,陈忠实关于去“见”与“不见”参加活动的作家们时态度迥然。陈忠实说:“我去看叶楠和王充闾,因为他们年龄比我大,写作也比我早,应该尊重他们。不然,人家心里会说,你看,陈忠实写了个《白鹿原》,得了个茅盾奖,不得了啦!”“池莉听说还没来,人家女娃,也应该看一下。这次来的还有一个军队的女娃,太年轻,咱不熟就没去她房里。”
而在登黄山时,因为“心脏不舒服,在车里休息的陈忠实坚决不让留人陪他,最后急了,还把打算留下的人推下车,关了车门,挥手示意让大家快去登山。”陈忠实没有将他自视为众人围着他转的名人。
陈忠实的谦卑审慎与厚道自重,由此可见一斑。
▲1998年7月,中国作家协会著名作家釆风团到凉山彝族自治州,受到州领导和宣传文化以及省市文联等方面的热情款待,并合影留念。张俊彪(二排左三)、王充闾(前排左四)、吉狄马加(前排左六)、池莉(前排右二)、吴泰昌(前排右三)、叶楠(二排左五)、陈忠实(后排左三)
“谈”的欣遇与“不谈”的谦卑
在两人被安排同住一起的时候,关于两个人的谈话,张俊彪先生回忆说:“陈忠实主要想听深圳的事情,话题从来不在文学上。而关于《白鹿原》,换个人肯定会一股脑儿地大讲自己的文学事,而陈忠实却不是,好像《白鹿原》和茅盾文学奖风吹落叶一样过去了,或者就像没有自己什么事儿。”这大概就是陈忠实的风格。我倒以为,陈忠实没有讲出来的比讲出来的更“增添了陈忠实获奖的神秘与奇特”。而陈忠实想听深圳的事情,也显示着他宽阔的胸襟与宽广的眼界。这里,陈忠实自觉或不自觉地掌握着生活的辩证法,这无疑是他的人生智慧之处。但是如果文章这样写,则变得索然无味。然而两人第二次见面还是提到了《白鹿原》,那就不仅可以视为和前面的叙述的呼应,而且简直可以视为一段意味深长的文坛佳话。在张俊彪先生和陈忠实先生的第二次会面中,两人关于《白鹿原》开头几章书写的顺畅自然与否的交流却是文章的点睛之笔。它反映了作者对于文学经典的独立思考和独具慧眼,也反映了“竹筒滚豆一颗不留”的至真性情和陈忠实的“那倒没有,反正我也没觉着”的忠厚态度和“你这看法,从出版到今天,我只听到一个人的说法,好像与你相近。你最好写出来,或者回去写封信寄给我,有个文字的东西,我好看”的欣遇之情。我想,不管陈忠实对于这种看法内心是否认同,但他的心里一定是高兴的。因为这是他遇到了真正在阅读和研究《白鹿原》的高级读者,这一位读者发出的可谓空谷足音。而两人之间关于这一问题在交流对话时,陈忠实先生让张俊彪先生坐下来谈,倾心交流,则显示出一种亲切和大度之态。
▲左起张俊彪、何西来、周大新在黄山
烟雾里沉思与写字时的谋划
文中张俊彪先生对于陈忠实抽烟时的情景的描写真可谓神来之笔,读者朋友们可以通过原文细加品味,限于篇幅,兹不赘述。“状难写之情景如在眼前”,非有极其细致的观察,深刻的记忆,深厚的情感,是难以摹画出这般出神入化般的场景的。这一段描写,可谓全篇的点睛之笔。因为两人同处一室,陈忠实对于自己因吸烟而影响张俊彪先生时的自责、谦让与个人吸烟的乐趣,跃然纸上。文中陈忠实说:“我吸烟,池莉呛,受不了,给她找个不吸烟的车,不然把她熏坏了。”陈忠实因为自己抽烟而对于周围作家的考虑和顾及,让人理解而起敬。
与此同时,在洱海宾馆大厅陈忠实写字时的神情状态,与他抽烟时同样传神。张俊彪先生的描写极具气韵生动的画面感,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力。鲜见能够如此准确生动形象描写人物神态的文学语言。准确生动形象三个词,虽平常,但能真正达到这一境界,却颇为不易,但张俊彪先生做到了!
陈忠实抽烟与写字时的神情状态,体现着一代大师的性格特征。这种描写方式是一种动态的活画,而不是一种静态的刻画。同时,这两种神态使作品又形成了一种对应关系,有一种对称之美。斯人已逝,音容宛在。
▲1998年7月,张俊彪随中国作家协会著名作家釆风团在凉山彝族自治州,张俊彪(右二)、池莉(左二)
工作的灵活与创作的庄重
采风最后一天,陈忠实握着作者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你是陕西人,陕西的大多作家只知其人,未见其面。你安排几天时间,带两个人,来西安看一下。和大家见个面,认识一下……”这些话表现了陈忠实的古道热肠。作者说:“这番话,当时说得我的心都软了。”这是真情和真情相遇的结果,从而才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虽然作者因工作太忙并未成行,但他一定终生铭记着陈忠实先生的这一片深情厚谊。
也许,陈忠实先生当时感到有些失望,但接下来是陈忠实先生对作者说:“你是作家,要把心思往写作上放。工作上的事,能推给别人做的,你就全放手交给别人去做,人家还高兴,你也落得个清闲,少了许多麻缠事。”在听了作者工作中的苦衷后,陈忠实说:“我想,一个能写出东西的人,还是收住心,下功夫写点东西,只有好的文学作品才是能留住的真东西。别的,那都是过眼烟云,空的,虚的,留不住的。”陈忠实给作者说的是肺腑之言,是智慧之赠,是警醒之语,体现了如何灵活对待工作与如何庄严对待个人创作问题之间关系的辩证法。
▲1998年7月,中国作家协会著名作家釆风团到凉山彝族自治州,张俊彪(左二)、池莉(左一)、陈忠实(左三)
洱海的灵秀与黄山的雄壮
张俊彪先生和陈忠实先生第一次的见面是在云南洱海,那里“山清水秀,云白日丽,风微林静,湖光波色,宾馆临湖而建,真是一处世外桃源,神地仙境。”第二次见面是在黄山。“夕阳将主峰浴在金红色的云霞里,金红色的峰顶下是万仞的黑褐色石壁悬崖,那刀削斧斫的陡峭崖壁上,生长着一团一簇的不知名的草,还有零星的大小不一的崖松石柏或无名苗木,草地里有野花斑斓,唯有一丛一丛的野菊花开得最旺最盛。”而陈忠实“一个人石雕似的坐在黑石块上,与黄山的土石草木和谐地融为一体。”无论是洱海的秀美,还是黄山的壮美,本质上都是人物美和自然美之间的和谐交融。陈忠实先生的人格之美与洱海之秀和黄山之壮是相得益彰的。从彝海到黄山,作者感受到的既是大自然的美,也是一位当代伟大作家的人格境界之美。
可以说,这篇文章的意义不仅在于给我们勾勒了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一幅幅珍贵的文学历史场景,而且给我们真实地传递了一代大师的人格风范,这正是对我们后来的作家的一种珍贵的精神馈赠,也是后来的作家需要向前辈作家谦虚修习之处。
《从彝海到黄山》只是《追忆过往岁月》一书中关于前辈作家人格风范的吉光片羽。张俊彪先生笔下所追忆的当代中国文学史上的每一件事都是如此弥足珍贵,每一位前辈作家对于他的提携与帮助都是那么令人铭记在心,每一个地方都浸透着他的血汗泪和不了情。它们正在深情地召唤着每一位用心生活和思考,用情感知和理解生存生活生命的读者去发现自我和人生,社会和家国。
2023年5月5日写于映雪书屋
作者简介
陈红星,笔名秦直道。男,汉族,生于1977年3月,陕西旬邑人,祖籍陕西镇安,中共党员。2001年7月毕业于宝鸡文理学院外语系,获文学学士学位;2007年7月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美学专业,获哲学硕士学位。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新疆奎屯市文联委员,新疆奎屯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七师作家协会理事。在中国作家网、《文艺报》《文学自由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散文诗》《秦岭》《华文月刊》《解放军报》《检察文学》《大西北文学与文化》《回族文学》《古豳》《谷雨》《秦都》《陕西文学》及中国青年网、光明网、学习强国、法制网等报刊杂志、媒体及相关学术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杂文及学术论文等各类作品上百篇。出版有散文集《一棵树给人的荣耀》、长篇小说《味》(陕西新华出版传媒集团太白文艺出版社分别于2016年、2020年出版)和学术研究专著《独开水道也风流——陈忠实文学思想探微》(新疆人民出版总社伊犁人民出版社2015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