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机缘,我放弃了在上海《美化生活》杂志社的职位,走上了从商之路。刚开始做外贸,后因为政策要求,又办起了工厂。由于当时情事所迫,工厂开得很急,我们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其间,先后遇见过三位村官,他们的处世风格,颇为悬殊,以至于时隔多年,我都会时常想起。
借酒装疯失人意
起初,我由嘉定亲友牵线,准备把工厂设在嘉定。
村书记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子。起初,他不卑不亢、不冷不热,带着我们查看厂房。厂房不错,宽宽敞敞、高高大大,虽略显陈旧,但稍加修饰还是可以接受的。不过由于地处偏僻,人流稀少,我担心存在招工困难。我们打算再考虑一下,书记却开始主动起来,不由分说,用他的车把我们拉出上海进入江苏,熟练地拐进一家酒店。午餐桌上都是好菜好酒,十分丰盛。书记说,招工由他负责,保证开工前满员。他知道我们开的是毛巾厂,又说嘉定原来就有纺织厂,织布工人很快就能适应。我有点动心了。于是,开始谈判租金问题。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却又是个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们已经定下年租金的最高限额,可是,他报出的价格却高出我们预算达百分之五十。我把价格提高了百分之二十,然而,他坚守地盘,一分不让。
我不会烟酒,亲友偷偷告诉我,在外办事,酒到情到,事情就好办了。所以,席间他频频举杯拼酒。不久,书记退让了百分之十,亲友以为有了功效,举杯更频,喝酒更多。然而,书记却寸步不让了。折腾了三个多小时,我早已坚定说出真实想法,书记依然不为所动。我开始动摇,打算放弃,书记也跟着表示准备放弃。亲友开始半醉,书记也跟着开始半醉,还手舞足蹈、胡言乱语。酒席未散,我就在心里暗下决定,准备放弃。这样的人,我担心难以长期合作。
我出门洗手,准备告辞。不料亲友随即追到,对着便池呕吐,之后说:这是底价了。我知道书记既不诚心,也没醉酒,只是装疯卖傻。行了礼节后,我们离开嘉定。
之后一天,正在看厂房,亲友电话来了,书记答应了我们的价格。我说我们已经放弃,而且,不单单是价格问题。
轻描淡写卸责任
我们把目光转回浦东,在川杨河畔发现一个不错的地块。这座工房虽比嘉定那个狭小得多,但勉强可以开张。更主要的是,这里曾是毛巾之乡,有不少毛巾厂的熟练工。买来设备还在安装调试,就陆陆续续有不少工人找上门来报名。工厂地势幽静,门前宽阔清澈的川杨河缓缓流过,平添一份田园风光。既能正常生产,又能饱览自然景色,何乐而不为!
我心里唯一不踏实的是,这里的这位书记死气沉沉的。特别是,把厂开在这里,有一个后遗症:工厂刚刚造好,采用的是民用电源。书记答应签下合同后,马上申请工业用电。谁知,一切都是托词。直到我们把设备全部搬来,安装完毕,他都没付诸行动。更有甚者,竟然轻描淡写地说:就用民电吧,出了事,我负责。
我不想冒险也不想犯法,当即停下一切工作,宁可等到问题解决。他最终让我们失望了。拖延了一个月,竟传过话来,说我们还没请他吃饭喝酒。
骑虎难下,我得赶快将设备搬走,免得夜长梦多徒生是非。机器尚未启动,人就等着要吃饭,长此以往,得搭上多少额外的精力?尽管我们已经投下了不少费用,但是最终还是不得不再次选择放弃。
与众不同办实事
有时,真可谓天无绝人之路。那天傍晚,天灰蒙蒙的,我们驾车从浦东回浦西,一路上无精打采的,愁着后面的事怎么处理。走着走着,临时起兴,拐了弯,偏离了每天必走的道路,上了一条生路。不料,居然在路过合庆时,偶然发现路边一座不大不小、干干净净、像模像样,而且正闲着的厂房。门口大铁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招牌,上书两字:招租。
次日,我们依照约定与当地书记见了面。这位书记思路清楚,态度果决:厂房正待出租,价格一分不让。我们反复权衡:这里出路良好、厂房不错、供电正常,而且仍然处于毛巾之乡范畴。虽然价格明显高于别处,但还勉强属于我们的接受范围。谈清各项条款后,就匆匆签了合同。随即,我们搬来设备,很快就把机器开得震耳欲聋,把毛巾织得铺天盖地。虽然干的是薄利行当,但还是慢慢赚回了川杨河畔的损失。
安定下来,我们发现眼前的书记与前两位不一样。那时,你开店办厂,确有一些人会产生“猫腻”之心,总希望额外得到一点什么。但这位书记与众不同,他只要求按合同付款,别无他求。他还在村委会上反复讲,人家来投资,就等于是为我们送钱来的;我们要做的是“服务”,而不是其他什么。
书记对村民的要求,事后都落到了实处,产生了实效。厂里的管理人员常常会遵循其他工厂的经验,给守在厂门口的村民送一些毛巾之类的东西。起初,村民们都高高兴兴地拿回去了。可是渐渐地,他们都谢绝了,还说,书记关照过了:不可以拿。
我们是较早进入这个村的,如今进来的企业已有三十来家。而且,随后进来的企业,规模越来越大,盈利越来越好。一个书记,把一个村庄搞得红红火火。而且,他每逢岁末年初,都会从村里的收益中,拿出一部分回馈企业。春节来临时,更会请老板们欢聚一堂。席间,他开怀大笑,大声说话,大杯喝茶,但从不喝酒,也不抽烟,更不装疯卖傻。
令我感慨的是,从我们进入的第一天起,直到我们后来离开,以至于现在偶尔相会,他都以“邵老师”称呼我,表现出了对我这样一个曾经做过教育和编辑工作的人的尊重,更表现出了对知识的尊重。
一个村官,还真就决定了一个村庄的命运。
来源:中国青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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